元九在江陵时,有放言长句诗五首,韵高而体律,意古而词新。予每咏之,甚觉有味,虽前辈深于诗者未有此作。唯李颀有云:“济水自清河自浊,周公大圣接舆狂”,斯句近之矣。予出佐浔阳,未届所任,舟中多暇,江上独吟,因缀五篇以续其意耳。
朝真暮伪何人辨,古往今来底事无。
但爱臧生能诈圣,可知甯子解佯愚。
草萤有耀终非火,荷露虽团岂是珠。
不取燔柴兼照乘,可怜光彩亦何殊。
世途倚伏都无定,尘网牵缠卒未休。
祸福回还车转毂,荣枯反覆手藏钩。
龟灵未免刳肠患,马失应无折足忧。
不信君看弈棋者,输赢须待局终头。
赠君一法决狐疑,不用钻龟与祝蓍。
试玉要烧三日满,辨材须待七年期。
周公恐惧流言日,王莽谦恭未篡时。
向使当初身便死,一生真伪复谁知。
谁家第宅成还破,何处亲宾哭复歌。
昨日屋头堪炙手,今朝门外好张罗。
北邙未省留闲地,东海何曾有定波。
莫笑贱贫夸富贵,共成枯骨两如何。
泰山不要欺毫末,颜子无心羡老彭。
松树千年终是朽,槿花一日自为荣。
何须恋世常忧死,亦莫嫌身漫厌生。
生去死来都是幻,幻人哀乐系何情。
译文
元九(元稹)在江陵的时候,写过五首《放言》长句诗,这些诗韵律高超且体裁合于格律,意旨古朴而词句新颖。我每次诵读它们,都觉得韵味十足,即使是前代精通诗歌的前辈,也没有创作过这样的作品。只有李颀诗中说 “济水自清河自浊,周公大圣接舆狂”,这两句和元九的诗意境相近。后来我出京到浔阳任职,还没到达任所时,舟行途中闲暇颇多,便在江上独自吟咏,于是续写了五篇诗作来延续元九诗中的意趣。
白日真黑夜假谁去分辨,从古到今的事无尽无休。
只喜臧生能骗过圣人,又怎知甯子识破了装傻的。
萤火虫有光非真的火光,荷叶上的露水虽圆岂是真珠?
不要烧柴去照亮车马
第一首诗论及政治层面的真伪辨别。首联“朝真暮伪何人辨,古往今来底事无”以开门见山的反问句式直指核心:作伪者古今皆有,世人难以辨识。颔联“但爱臧生能诈圣,可知宁子解佯愚”妙用典故——臧武仲奸猾却佯装圣贤,宁武子聪慧而故作愚钝,二者表面作伪形似却本质迥异,可叹世人只偏爱臧式假圣人,却不识宁式真贤才。颈联“草萤有耀终非火,荷露虽团岂是珠”以比喻破题:草丛萤火虽闪却非真火,荷叶露珠虽圆终非珍珠,它们以假象迷惑世人,恰如现实中混淆真伪的现象。尾联“不取燔柴兼照乘,可怜光彩亦何殊”紧承比喻,点明辨伪之法在于对比,恰如谚语“不怕不识货,就怕货比货”。全诗以形象化议论见长,借比喻阐释哲理,将抽象思辨
《放言五首》是一组政治抒情诗作。在这五首诗里,作者基于自身阅历,分别针对社会人生中的真伪、祸福、贵贱、贫富、生死等问题畅抒己见,以此表明对当时社会政治的态度,并对世人加以告诫。
第一首诗纵论政治领域的辨伪之策——大致等同于近代所说的识别两面派问题;第二首诗主要阐述祸福得失的相互转化;第三首诗以通俗易懂的语言阐明一个道理:若想全面认识人或事,都需经过时间的检验,从整个历史进程中去衡量与判断,而不能仅依据一时一事的表象就下结论;第四首诗通篇探讨世事人生的变迁;第五首诗则以艺术化的表达说明,新陈代谢是宇宙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根本规律,并指出正确的人生态度应当是多思考如何在
六王毕,四海一,蜀山兀,阿房出。覆压三百余里,隔离天日。骊山北构而西折,直走咸阳。二川溶溶,流入宫墙。五步一楼,十步一阁;廊腰缦回,檐牙高啄;各抱地势,钩心斗角。盘盘焉,囷囷焉,蜂房水涡,矗不知其几千万落。长桥卧波,未云何龙?复道行空,不霁何虹?高低冥迷,不知西东。歌台暖响,春光融融;舞殿冷袖,风雨凄凄。一日之内,一宫之间,而气候不齐。(不知其 一作:不知乎;西东 一作:东西)
妃嫔媵嫱,王子皇孙,辞楼下殿,辇来于秦。朝歌夜弦,为秦宫人。明星荧荧,开妆镜也;绿云扰扰,梳晓鬟也;渭流涨腻,弃脂水也;烟斜雾横,焚椒兰也。雷霆乍惊,宫车过也;辘辘远听,杳不知其所之也。一肌一容,尽态极妍,缦立远视,而望幸焉。有不见者,三十六年。燕赵之收藏,韩魏之经营,齐楚之精英,几世几年,剽掠其人,倚叠如山。一旦不能有,输来其间。鼎铛玉石,金块珠砾,弃掷逦迤,秦人视之,亦不甚惜。(有不见者 一作:有不得见者)
嗟乎!一人之心,千万人之心也。秦爱纷奢,人亦念其家。奈何取之尽锱铢,用之如泥沙?使负栋之柱,多于南亩之农夫;架梁之椽,多于机上之工女;钉头磷磷,多于在庾之粟粒;瓦缝参差,多于周身之帛缕;直栏横槛,多于九土之城郭;管弦呕哑,多于市人之言语。使天下之人,不敢言而敢怒。独夫之心,日益骄固。戍卒叫,函谷举,楚人一炬,可怜焦土!
呜呼!灭六国者六国也,非秦也;族秦者秦也,非天下也。嗟乎!使六国各爱其人,则足以拒秦;使秦复爱六国之人,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,谁得而族灭也?秦人不暇自哀,而后人哀之;后人哀之而不鉴之,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。